搜魂(Soulseek) - 卡列宁

[00:00.00] 作词 : 卡列宁
[00:00.22] 作曲 : 卡列宁
[00:00.45] 编曲 : 卡列宁
[00:00.68]我们的计划是，我翻墙出学校，坐5路公交车 到新街口，转33 路到鼓楼，再坐503 直达浦口，王琴 将在学校旁的网吧 扫榻以待。
[00:19.50]一路上，我不断用短信向她汇报途中的见闻，她也热烈响应着。
[00:27.00]快到浦口时，开始堵车，司机下车到前面看了一圈，回来摇开窗户，点了根烟，顾自抽了起来。
[00:40.40]那是 2003 年春天，我在南京东边的一所大学读书。
[00:52.04]当时，我已经开始听摇滚乐，上课之余，也在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，QQ西祠什么的。
[01:02.14]网友之中，一个叫“地下丝绒”的女孩儿 跟我聊得最好。
[01:07.56]我们从音乐聊起，然后是电影、小说和诗歌，然后是学校里的傻逼们。慢慢地，我们每天都必须聊上一会儿 才觉得踏实。
[01:21.72]当我们发现这一点时，尽快见上一面 就势在必行了。
[01:30.52]下车后已近傍晚，按照此前短信的提示，我来到学校旁边的踏浪网吧。
[01:39.25]正值饭点，网吧里没什么人，我走到短信中所说的36 号机，在旁边坐下来。
[01:48.75]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，把显示器 往我这边转了转：“ 先给你看个好东西。”
[01:56.81]她说的 是Soulseek。
[01:58.73]这是 一款P2P下载软件，据说，你可以在上面找到全世界所有录制过的音乐。这些音乐 就存放在各个用户的电脑硬盘里，你可以把它们下载到自己的硬盘中，相应地，你也得向其他用户贡献你自己的收藏。既然是硬盘，除了音乐，一切数字化之物 皆在下载之列。有人甚至自以为诗意地说，你可以在上面搜到电脑主人的灵魂。
[02:39.60]天色已暗，网吧开始上人，一个美妙的夜晚 即将开启。
[02:59.97]在接下来的饭桌上、路上和房间里，在酸菜鱼、菊花脑、金陵干啤酒和中南海香烟之间，在春风、细雨、星辰和宇宙之间，在浦口人民梦境的包围中，我们不顾一切地说话、唱歌、大笑、呻吟。黑夜如此短暂 而又漫长，我觉得，我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，与之相伴的，是从未有过的充盈 和喜悦。
[03:36.85]我们约好，非典结束后，由她远赴城东，我们将再次相聚。
[04:04.03]回到学校后，就是毕业设计、实习、各种聚餐和醉酒，然后，夏天来了，我离开南京，回到老家。
[04:16.71]这期间，她突然音讯全无，QQ头像一直黑着，短信不回，电话也不接。学校解封那天，我再给她打电话，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反复告诉我：您好，您所拨打的 电话是空号，请 核对后再拨。Sorry，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exsit，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。第二天，第三天，还是这样，慢慢地，我也就不再打了。
[05:08.75]回家后，我凭着家里的关系进了一个事业单位，单位的二把手是我爸的战友，对我照顾有加。过了几年，一把手身体不好，内退，他就提了上去。在庆功宴上，他把他当护士的侄女儿介绍给我，我们约会了几次 就确定了关系，然后 双方家长见面，择良辰 选吉日，迅速把事儿给办了。现在，我成了自己人，他没有理由不更加照顾我。我也确实干出了一些所谓工作成果，没给他丢人。与此同时，我也迅速让护士的肚子大了起来，十月怀胎，顺利生下一个儿子，两家人皆大欢喜......日子 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来。
[06:13.64]2020年春节，我在家收拾东西，翻出一块硬盘。接上之后，我发现 里面 都是当年我用Soulseek下载的音乐，点了几首，太吵，听不下去。
[06:30.48]一时兴起，我又下载了一个Soulseek，随便 注册了一个账号登了进去。
[06:37.92]过了一会儿，有个叫Nico的人发来一条消息：“ Where are you？”
[06:44.22]我说：” China。”
[06:46.52]她说：“不容易，现在还有人玩儿这个。“
[06:51.10]我说：“好久不上，突然想起来，就上来看看。“
[06:55.83]她说：“ 我也是。”
[06:58.39]我说：“ 你喜欢地下丝绒？“
[07:01.17]她说：“ 哎哟，不错 哦！”
[07:04.40]这么一聊下去，才发现，她以前也在南京上学，在一所大学的浦口校区呆了四年。
[07:13.49]她说：“ 我大学一舍友推荐我听 的，Soulseek也是当时她教我用的。”
[07:20.65]我心里一紧，问她：“ 你舍友是不是叫王琴？”
[07:26.48]她说：“ 对啊，你认识她？”
[07:31.24]我离开电脑，站起来，又坐下，又站起来，来到客厅。
[07:38.59]我老婆正靠在沙发上 看一个综艺节目，儿子 坐在地板上玩乐高。她看了我一眼，又看回电视：“晚上想吃什么？”
[07:50.04]我说：“都行。“
[07:52.88]我到厨房倒了杯水，再次穿过客厅回到书房，关门的时候，我听到她在客厅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。
[08:07.43]我打开书房的窗户，冰冷的空气 就从外面涌进来。
[08:12.80]我点了根烟，抽了几口，又掐掉，关上窗户。
[08:17.69]我想了想，把书房门也反锁起来。
[08:21.16]然后 我问她：“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？”
[08:26.06]她说：“ 啊，你不知道，她大三的时候就去世了。当时非典封校，有一天 她偷跑出去，回来时被保安抓住，发现体温超标，送到医院就开始发烧，很快就......”
[08:45.53]我所在的房间，窗外不远就是高架桥，从早到晚汽车不断，它们发出的噪音和尾气，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。在这些声音和气体的笼罩中，我吃喝拉撒，日复一日。此时，由于新年和疫情的原因，路上车辆稀少，恍若隔世。 高架桥旁边是一片绿化带，那些树 一年四季 都那么绿着，毫无变化。远处，高矮不一的楼房 蹲在灰蒙蒙的空气中，露出黑洞洞的窗口。空中偶尔传来一两个鞭炮声，除此之外，就是巨大的寂静。天色渐暗，但一直没有灯亮起来。
[09:42.59]这时，护士在外面大声叫我，说厕所没纸了。我走到放纸的柜子，发现卷纸已经用完，就随手拿了包抽纸送过去，再穿上外套，换鞋，下楼，向超市走去。
[10:28.11]当天晚上，我做了一个梦：
[10:31.22]我站在踏浪网吧门口，街对面 就是大学的后门。正值饭点，学生们纷纷冲出校门，扑向街边的小饭馆。下班的人们也从这里经过，行人、自行车、电瓶车、汽车 混作 一团，嗡嗡作响，缓缓移动。在 这片混乱之中，我看到王琴 从我身后的网吧走出来，站到我面前，微笑着 朝我挥了挥手。
[11:06.38]她说：“ 你还记得我吗？”
[11:12.92]她仍然以 2003年春天 那个傍晚的形象站在我面前，我仍然能一眼认出她，但是，确实，我已经忘记她了。
[11:25.23]我看着这个十七年前的女人，喉头发堵，说不出话来，只能点点头。
[11:33.33]她说：“ 你老了。“
[11:37.00]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，低下头，对着地上的一个烟头说：“ 听说你死了？”
[11:45.49]她说：“ 你觉得呢？“
[11:48.39]我说：“ 我不知道。”
[11:54.46]她转过身，和我并排站着，面对着街道说：“ 最近都听什么？“
[12:03.96]当年，我们也经常这么询问对方，在QQ上、在短信中、在电话里，接下来，就是热烈的交谈 。
[12:17.93]我说：“ 好久不听了。”
[12:24.23]她笑了笑，转过头看着我，没有再说话。
[12:30.68]在这沉默的瞬间，街上的声音 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，人们交谈的声音、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、电瓶车刹车的声音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，这些声音汇集到一起，猛地 向我们扑过来。
[12:51.17]我突然愤怒起来，大声说：“ 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[13:02.10]话刚一出口，我就后悔了，迅速瞄了她一眼。
[13:11.08]她眼里仍然带着笑意，张嘴说了些什么，然后 指了指天空。
[13:21.51]我抬起头，天就要黑了，梧桐树叶之间的路灯 一盏 接一盏亮了起来。与此同时，一个微弱的声音逐渐在半空中响起，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宽阔。它盖住了街道上的嘈杂之声，盖住了人们的饥饿和疲惫，盖住了肉眼不辨的病毒和灰尘。在这美妙的声音中，王琴牵着我的手，穿过人群，走向 街道 深处。